知足而上进,温柔且坚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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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贝@旧词

【战山为王】海棠依旧

*旧文重修,一发完

*失踪人口回归

*艰苦岁月1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正文开始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0.

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

 

 

1.

 “人民有请愿自由!!!”“誓死力争,还我青岛!!!”又是一帮群情激昂的学生们游行而过,肖嵘的眉头沉了沉。

在国际会议上被列强踩了一脚的事情早已经传回国内,自从那根被咬破的手指之后,事情便接踵而至,简直是没有一日安生。自以为是的无能政府要求镇压运动、逮捕学生的文书每日都如雪花般飞来,肖嵘却实在是难以下手,随便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糊弄过去了。

原因无他——领头闹事儿的,是他的亲儿子。

肖嵘不禁开始后悔把这个猴崽子送去国外喝了不少洋墨水,竟敢在他老子头上动土。他拉开办公室的玻璃窗,垂下眼看着见头不见尾的游行队伍,深深叹了口气。腕上的金表随着挥手的动作晃了晃,副官俯首帖耳的凑上来。

中年人发着被雪茄摧残了多年的沙哑嗓子说:“立刻把那个兔崽子给我抓来!”

 

办公室金贵的大门被一把摔开,震得墙灰掉落了几斗。肖嵘头也没抬就把手里的钢笔掷过去。来人似乎习惯了,敏捷的一躲,然后慢悠悠的带着不屑的笑容捡起来笔头已经损坏的钢笔:“肖将军这一支笔,可够我们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。”

肖嵘怒目而视,可这个猴崽子压根儿不怕。

“我命令你,不准再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!”

“这不是乱七八糟,这是救国!”肖战一巴掌拍在了红木办公桌上。

肖嵘脸上挂起了讽刺的笑:“就凭你?凭你们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?”

肖战一脸坚毅:“没错!”说完转身就想走,走前又添了一句,“我可不是你!”

“不论你是谁,你——我还没说完呢!”肖嵘彻底怒了,瞪着肖战离去的背影,恶狠狠的吩咐道:“之前交代的,去办吧!”

 

 

2.

之后一天,肖战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上海公学的录取通知书,他撇了一下嘴,揉吧揉吧丢进了废纸篓里,继续写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书,明天还等着和进步会的同仁们一起讨论——虽是如此,肖嵘的手下第二天还是把肖战捆了起来丢进了公学的宿舍。

由于封建糟粕老头子们的多管闲事,公学气氛沉闷得很,肖战很不喜欢。他向往的是鹤卿先生执掌下包容兼蓄的北大,而不是这乌烟瘴气的上海公学。课间听学生们瞎聊的时候才知道,最近开工的那栋教学楼,出自自家老头的金库。

肖战气呼呼的啐了一口,不就是想让那群老东西给自己洗脑吗?看谁干的过谁!

公学里,近几天热闹起来。

肖战凭着大金主儿子的身份,捡着这个便宜,在公学内宣传救国思想。一时间,学生们满脑子都是爱国救亡的崇高理想,为着随时能上街游行做好准备,四书五经的条条框框再也没人碰了。

进步会各个院系的分会如雨后春笋般钻出来,老师们忙得手足无措。

为这,年过七旬的老教授,气的在家一躺不起。

 

 

3.

夜晚总是属于享受的,虽然王一博不这么想。

后台吵吵嚷嚷的,掺杂着些许叫骂声。王一博瞥了一眼,许是脾气最暴躁的金大哥又和别人干起来了。小厮给他递来了额贴,他这个台柱子接过为自己装扮上。下一场是他最拿手的霸王别姬,可不能松懈。

那边金大哥好似是败下阵来,气呼呼的一掀帘子走了。王一博盯着帘上大红金色的图案出神——再过几个时辰,那后面便是另一个世界的声色犬马。

音乐一起,王一博便要上场了。

仿佛从来不把外面的战火纷飞放在心上,梨园门内的世界,总是不乏这歌舞升平的模样。这台下达官贵族王一博已经认得大半。他一向不太放在心上,只管唱好自己的戏,让爹,让这整个班子能好好的活下去。

肖嵘因为要收拾那位所谓先进知识分子的烂摊子而姗姗来迟,最想看的那出霸王别姬已入了尾声,魂牵梦萦的角儿下了场,肖嵘皱了眉,近几日的不快像是突然找到出口似的一涌而出。压着火儿让人把管事儿的叫来,等看到班主那低三下气的模样时,火苗蹭的冒出来全部浇到了这人头上。

“鄙人今日晚到,错过了不少戏呢。”

王汉银陪着笑:“肖将军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有失远迎。下次,下次一定单独为您唱一出儿。”

“就今日吧。”

王汉银脸上还堆着笑:“今日角儿已经歇下了,明儿再见吧将军。”

肖嵘声音一沉,手上稍用力气,捏碎了桌上的白玉茶杯:“怎么?王班主,鄙人连个角儿都不能见了?”

王汉银敛了脸上的笑,声音弱下来:“这……还是方便的……只是这角儿……”

干练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,理了一下军装的前襟:“带鄙人去就是了。”

 

小厮来报,说本地的大军阀要见王一博,小孩儿卸妆卸到一半听见此言,嗤笑一声:“如此的大人物,见我作甚?”

“真的!真的哥,班主已经领着那位来了。”

此事并不少见,王一博转念一想,许是将他认成了女儿身,再来个强娶强卖吧。就以往经验看,戳破了这层彩色泡泡后,那些各怀心思得人也不过是落荒而逃,之后便成为了金大哥嘴贫时的笑柄。

想到这,王一博并不怕。

然而,这次他只猜对了一半。

“将军,您这边请。”帘子后面传来了班主的声音,王一博看向那边,一只粗壮的手掀开了帘子,王一博蓦地觉得,有什么事情要改变了。

 

4.

又是十分充实的一天,肖战踏着轻巧步子进了肖公馆的别院,他自回国后便住在这里——他实在看不惯主楼内死老头子的十几个姨太太。

一进门,肖战接过下人递来的汗巾擦了额头,问道:“老头子呢?”

“老爷还未回来。”

“好,我上楼去了,没事不要喊我。”肖战把汗巾丢回去,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红木楼梯。少年跑到一半回头喊:“对了,要是若陶来,就让他来书房找我。”

下人们有些不懂今日少爷为何格外的兴奋,也无暇顾及。听姜总管说,近日肖家要有大喜事了,还是忙活这个比较要紧。

 

季均来时,肖战正在奋笔疾书。钢笔尖在草纸上飞舞,季均凑近去看,勾起了嘴角:“怎么,我们的肖大主席又在策划下一次运动了?”

“那当然……!若陶,什么时候来的?”

“有一会儿了,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?”季均随手拿起肖战案头的一本书翻了翻,“不怕你家老头子生气啊。”

“不怕,就算他现在管我怎么样?我们是最有力量的一代,才不怕他!”

“真服了你这股子劲头儿,来吧,我们一起搞。”

他们深知只有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,好在听闻全国各地已经有了萌芽组织,他们这伙人当然跃跃欲试,只是一时还没有门路。两人熬到深夜,季均有点撑不住了,开始和肖战聊天转移注意力:“燿和。”

“嗯?”肖战的声音也开始染上睡意。

“你家是不是有喜事啊。”

“啊?”

“来时你家下人在讨论,好似是有人要过门。”

肖战伸了个大懒腰站起来活动筋骨:“嘁,这有什么稀奇,老头子肯定想趁年轻多接触几个小姑娘呗。”

季均略微皱了眉,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:“嗯……好像……不是小姑娘……”

肖战的哈欠卡在了一半。

 

5.

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,烛火晃了晃,终于撑不住的灭掉了,散出一股呛鼻子的味道。王汉银揉了一把花白的头发,擦了火柴准备点第三根蜡烛,没成想旁边已经有人先一步点燃了亮光。

“你来了。”

王一博卷着袍子挨着桌子坐下:“嗯。”

橙红色的烛火照的眼前的小孩面庞温暖的可人,父子俩相对无言。王汉银想起初次见这孩子的时候,干干瘦瘦的像根火柴,养了这些年,依旧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很多。

王一博咬紧了嘴唇,仿佛鼓足了这半辈子的勇气:“爹。”

王汉银摆摆手,让王一博不要说。

不论王一博的答案如何,他都是保不住的。

“我……我实在愧对你的母亲啊……”

王一博沉默不言。

母亲的样子对他来说早已模糊,自己身上更是一点念想儿都没留。他与母亲的唯一联系,便是他这个人吧。

“王家的这一点血脉,我……我也是没留住啊……夫人交代我的事情没有做好,是我的终生大憾。但是你放心,我绝对不会让你进肖家的。”王汉银含着泪给王一博保证。

可是王一博十分明白,爹又有什么办法呢?这地界儿上全都是他们惹不起的金贵人物,肖嵘随便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。自己若不被交出去,恐怕这个戏班子也就不复存在了。捡的这条命还能活这么久,王一博已经很知足了。

他总觉得自己的命不好,自从降到这人世间就没有好事儿。

出生时,正是这个古老的王朝吐出最后一口气的一年,若是有家里的庇护,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。满月时,家里获罪,满门抄斩。母亲拼死求了受过王家恩惠的班主保他一命,恰逢班主的小儿子夭折,便使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将王一博换了出来,顶了班主小儿子的姓名身份,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。他本就早产,若是生下来就好生养着倒也没什么大碍,可是他这辈子就过了一个月的安生日子。戏班子哪来的那么多闲钱给他买药吃,而且这孩子性子倔,发病了就硬是扛着,也是老天可怜他,拖着病身子长到十三岁。稍稍安稳了几年,现在又被肖嵘看上了。

王一博若再不离开,就又要拖累整个戏班子了。

“爹。”

正愁容满面想着怎么救王一博的王汉银抬头。

“一博嫁了便是。”

 

 

6.

肖嵘托着算命先生算出的良辰吉日还有三天就到了,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。

虽然怪异十足,王汉银还是为王一博准备了一些东西作为嫁妆——即使肖家什么都不缺,老班主还是希望这个救命恩人的儿子能过得好些。

肖战自从听说了老头子要领个男人进门就开始跳脚,虽然骄奢淫逸在肖嵘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,但是这个也太过分了。

肖嵘可看不上自家儿子的伎俩,照样每日去看给王一博住的房间修整的怎么样。

国外风声正紧,肖战实在无暇管自家老头子的腌臜事——他们正在密谋一场新的曙光。

 

传统的八抬大轿并没有因为新娘子是男儿身而逊色半分。王一博嫁入肖家的那一晚,肖嵘的九姨太生了个大胖小子。他盯着大红金色的盖头发呆了一夜,腰酸背痛时,小丫鬟鹊儿来告知他,洗洗睡吧。

颠簸日子里难得的囫囵觉,王一博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。身下是暄软的被褥,窗外是灯火通明的府邸,和他以前的生活差的太远了,远的让他看不清。

进门三天后,姜总管把王一博安置在了一个小院中,这里清净得很,也不会与别的姨太太撞个正着。肖嵘并没有多少时间理会这个意外得来“宝贝”,一丢就是大半年。王一博倒是乐得逍遥,不用辛苦,还有人伺候。但是小孩儿苦日子过得多了,突然被人抬得金贵了浑身的不自在。

“您的茶。”鹊儿进来放下了墨瓷的茶杯。

原本躺在躺椅上望风景的王一博一个骨碌爬起来。小孩儿紧张的结巴道:“我,我来就行了,你,你不用麻烦。”

“奴婢来这,就是做这个的。”鹊儿使劲儿低着头,不敢看王一博。

“那,那我没事,没事了,你去歇着吧。”王一博接过茶,生疏的摆摆手示意鹊儿去歇着。

鹊儿脸微微红的退下,捂着脸下楼去了。

小丫头退出了房间,抿嘴偷笑着——他们都说这个戏子的事儿是最少的,还真没错。自从被买进来就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,但是被分来伺候这个……

想到这里,鹊儿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。她不愿意用那些不三不四的词来代表这个善良又温柔的人。总之,跟着王一博,她体会到了之前从未体会到的温暖。

或许是因为之前他们是同样的人吧。

 

7.

小院的庭中,种着一株巨大的海棠树,天气渐渐回暖,花苞布满了枝头。但是它获得的关心并未与它即将给予的美丽相称。王一博认真打理杂草丛生的院子,天天掐着指头数着它开花的日子。

有时候,树下会坐着一位夫人,估计是某房姨太太吧。问过了鹊儿后,王一博方得知这是五姨太。他顿时觉得新鲜,之前从未有人踏足过他这个小院子,或许是觉得晦气,抑或是单纯的遗忘了。

有时候王一博会偷偷的观察她。这位夫人举止优雅,待人亲切,完全不是主楼内只会狗仗人势的漂亮土鳖们——况且她们也不屑于来这儿喝茶。

她像海棠花儿一样温柔。

 

 “小孩儿,来喝茶。”某天,那位夫人突然开口了,“我知道你在看我,快过来。”

王一博一愣,从二楼探出头来。

五姨太抬头冲他一笑:“说你呢。”

“啊?哦。”

自此之后,两人非常奇怪的熟络起来。

 

五姨太叶咏薇虽嫁入了肖家,却时常带着对肖嵘的不屑。她完全不在乎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奢侈与尊荣,面对肖嵘假惺惺的样子,她只会作呕。可若是离开肖家,她又能去哪儿呢?

叶咏薇早就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娃儿,她分外喜欢这个小孩儿,王一博出淤泥而不染的那股子纯真,是这世界最好的东西了。王一博有时候发现,叶咏薇看着他的目光里,带着一股母亲般的光辉。

角儿早已忘了母亲的模样,更不可能记得母亲的目光,可就是这样没来由的觉得。

叶咏薇嗪下一口茶,捏着瓷杯子。

或许,还有这一层原因吧。

 

    8.

肖战在外吃了一肚子的气,顺带着一张处罚单——此刻肯定已经飘到了肖嵘的办公桌上。

这个进步青年身上的戾气还未完全褪去,回到了别馆就开启了一轮打砸抢烧。肖家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,他们从小就知道这个少爷的脾气,不让他发完,是不会罢休的。

“说什么违祖背宗!情势这么危急了,却还想着自己的面子,面子!”肖战喘着粗气,倒在了地板上,扔掉了手里的棍子。他们的秘密游行在开始前就失败了,肖嵘带着人清剿了他们的社团办公室,除了肖战,其他人都不知去向。

想到这儿,肖战抄起了地上的花瓶,往肖嵘的房间走去。

 

今日天气甚好,叶咏薇非要拉着王一博出来逛逛,小孩儿畏畏缩缩的出了院子。

这是他第一次去到肖家别的地方,他总觉得这是人家的地盘,不属于他这个外来人。

“啊,是阿战呢。”叶咏薇嘴角微微牵起,看着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闪进了主馆。王一博也跟着望去,只见那人飘起的白色衣角。

“大约是生气了,阿战从小脾气便不好。”叶咏薇踏着院里的青石。

“阿战……?”王一博一歪脑袋。

“哦,就是那汉奸的儿子,人家可是进步青年。”骂起肖嵘来,叶咏薇从不口下留情。

“哦。”王一博轻轻应一声,跟在她后面溜达。

一阵风吹过,早开的海棠花瓣落在了王一博的手心:“终于开花了。”

“姐姐最爱海棠了。”叶咏薇轻笑,“虽然那汉奸种满了海棠,不也是娶了满屋子的女人吗?”

王一博听出了叶咏薇话中有话,些许理解了她为什么这么厌恶肖嵘。

叶咏薇看着满院子的花,叹气道:“走吧。”

 

9.

鹊儿送来了晚饭,王一博在小院里慢慢用着。清炒莴笋刚夹了一筷子,小院的大门突然被撞开,闯进来的人对着里面的东西就是一派打砸抢烧,心里仿佛有发泄不完的怒火。待他好一点了,才看见旁边端着碗、一脸惊愕的王一博。

场面一时……有点尴尬。

肖战没想到这都荒废了快十年的院子住了人,有些尴尬的挠挠头。两人对着满地的杂物和陶瓷片子面面相觑。

“额,你好,我叫肖战。”

眼前的青年细细出声:“王一博。”

“嗯……不好意思啊,这,我不知道,嗯……”肖战尴尬的手足无措,“总之,抱歉。”

王一博放了碗,偷瞄肖战一眼便低下了头:“没事。”

肖战冷静下来,看着满院子残骸也被惊到了,有些慌忙的关门出去,临走之前留下一句:“我会找人给你打扫干净的!”

王一博重新端起碗来,筷子戳了戳米饭:现在的进步青年,原来是这个样子吗?

肖战到底也没喊人来,许是忘了。王一博觉得自己没资格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想法——虽然他才是占理的那一方。

收拾旧瓷片子的时候,王一博有点心疼这些花瓶,看起来挺值钱的样子。小心的全部收起来,鹊儿带出去丢了。其中几个没有受波及的小瓶瓶罐罐,王一博收了起来,拿进了屋。

这堂屋在王一博来时,尽是蛛网,现在这幅干净整洁样子是角儿和鹊儿花了小半个月收拾出来的。屋角的红木箱子由于太重,擦干净之后就这么放着,现下倒是个好地方来收留这些瓶瓶罐罐。

王一博费了点劲儿才把木盖子打开,里面没有想象中灰尘满面的情况,倒是一切都一尘不染,红缎面的里子,静静躺着几十副金银玉钗。纵是在梨园见过无数挥金如土的画面,王一博也被惊到了。

每一只钗上,刻着一个小小的“封”。

王一博觉得熟悉,好似听叶咏薇说过,这是肖战母亲的姓氏。

肖战……?啊,就是那个来打砸抢烧的青年人。

他顿时觉得这几个瓶瓶罐罐不配,小孩儿找了其他的柜子收好。红木箱子大抵是那个女人的陪嫁,就这么被丢在这儿,角儿着实为她可惜。

 

 

10.

红木箱子的事儿王一博没藏住,隔几天便同叶咏薇说了。

姨太太一愣,再是露出了一个王一博都没见过的、十分温和又怀念的笑容:“没想到还在呢,我还以为那狗日的给卖了。”

王一博眨眨眼,她说的是肖嵘。小孩儿从叶咏薇的话中听出,肖嵘对肖战的母亲并不好。

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还会成亲呢?”

“因为感情吧。”

“他们相爱吗?”

“姐姐?是吧,那时候汉奸还只是个小队长,姐姐嫁给他,吃了不少苦。”叶咏薇摇摇头,“找了个这种货色,家里自然没同意,红木箱子那些,大抵是姨妈攒了半辈子的家底,都给了姐姐。姐姐命苦啊,生阿战的时候没了半条命,没多久就走了。”

角儿看着叶咏薇一晃一晃的玉扇子皱了眉。王一博对爱情的理解,大多是来自于戏文。那些密密麻麻来自于远古的文字所诉说的,他这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能理解的不到一半。

但是叶咏薇告诉他,爱情放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,确实奢侈了。

 

 

季均这几天看着肖战心不在焉的样子:“燿和,什么事情把你勾去了?”

“就是那个……哎?我哪有啊。”肖战意识到差点说出口,反手给了季均一下,“现在可没时间打闹,事儿多着呢。”

经过肖战那场大闹和多方力量的周旋,当局迫于压力释放了之前逮捕的学生。听说国内好像成立了什么先进的组织,即使是远水也想救这摊子近火,奈何他们抻长了脖子也没搭上线。

近日来,肖嵘为了不让肖战掺和事儿,把他关了禁足,公学里的老师亲自登门授课,肖战在各门课程中疲于奔命,一时无暇顾及光明的事业。组织中也只有季均,能借着季家的门面来悄悄传递消息。

每日课毕已是华灯初上,老头子像是要逼尽他所有时间一般的紧。既然不许出门,那肖战用完饭就去后院溜达一会儿放空一下脑子,后院尽是海棠花,有一株开的极盛。肖战母亲封棠视海棠花如命,做儿子的自然记在心间。

今日他来时,早已有人在了。

那人唱的好似是虞姬,却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水袖,一套行云流水的双剑下来,惹得空中海棠花瓣纷飞。他拭了汗,抖了抖袖子,泄下一地的粉白色。身上的衣衫微湿,映出他瘦弱的身体来。

肖战不解,家里的姨太太一个赛一个的圆滚,偏这个……这个少年怎么如此瘦弱。小少爷想也知道,必定是家里的下人看这个软柿子好捏,欺负惯了。想到这,他听见那边虞姬开了嗓,便踱步过去。

一曲毕,肖战不禁拍手叫好,王一博最后一个转身,发现背后有人猛地吓了一跳:“咳咳,少爷怎么站在这儿?”

“不好意思吓到你了,你唱的真好。”

太久没上台,角儿突然被当面夸奖,王一博有些害羞的挠挠头:“许久不唱了,衣服也不对,少爷见笑。”

“都什么社会了,叫我阿战吧。”

“好的,阿……阿战。”

自从进了肖家,除了叶咏薇,肖战是第一个和他平等对话的人。

其余要么唯唯诺诺,要么表面一套暗地里下绊子,王一博都快习惯了。这个男人虽然知晓自己的尴尬身份,但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。

“还有吗?我还想听。”肖战自顾自坐下,做起了全场唯一的观众。

今日月光甚好,王一博兴致也来了,他扬着脸问肖战:“阿战还想听什么?”

“都行。”

“那,便唱一曲《生死恨》吧。”

 

11.

鹊儿近日郁闷的很——自己伺候的小主子,每天一到晚饭结束就不知去向,入睡前才回来,脸上的笑容也多了,有时还蹦出了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词。什么救国啊,进步啊,鹊儿无端有些难过,她以为自己终于碰上了想要的人,到头来却发现可能是一场空。

今日,王一博又准备出去了,鹊儿上去拦住他。

“主子,今日露水重,您就歇着吧。”

“没事儿,我出去,出去转转。”王一博掖紧了外套,“不要再叫我主子了,听着怪别扭的。”

“那我陪您吧。”

“不用,你回去歇着吧。”王一博冲她笑笑,转身出了门。

鹊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捏紧了衣角。

 

“今日想听什么?”王一博来时,肖战已在石凳上就坐了。

“还是上次那个吧。”

王一博脱外套的手一顿:“生死恨?”

“对。”

角儿抿嘴笑了:“一般人倒是少点。”

“为何?”

他整整水袖,慢慢道:“世间的遗憾难道还不够多吗?何必再来戏里听一遭。”

“那些幸福时光,也算是遗憾吗?”肖战反问。

王一博微微摇头叹气:“可是鹏举再怎么挽回,玉娘还是去了。”

肖战默然。

“那么,开始了。”

 

每日的一曲戏成了惯例,进步青年渐渐觉出这小孩儿的好来。他们几日一聚的小曲儿成了这灰色年代的难得的蜜糖罐子。

小角儿年纪小察觉不出什么,可是肖战不一样,他们俩越是接触,就越有一种莫名的情愫缠绕上他们。进步青年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时,也带着些享受。

在这乱世里,甜蜜一时算一时吧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12.

一墙之隔的外滩,风声越来越紧。

外面传来的消息掺杂不清,但大多不是什么好的风头。社团全体成员经介绍已经秘密加入了组织,但是还没有找到大部队。更糟糕的是,除了肖嵘作保的肖战,其余领头人命悬一线,走街串巷的被特务盯着。

肖嵘为了保下肖战,这下连他的外界通讯都断了。

 

窗户纸最终捅破的那天,两个人沐在月光里,都羞红着脸。初经情事,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,略显笨拙的抱了一下后匆匆散了。

叶咏薇是头一个知道的,肖战等来了姨妈一个平淡的微笑:“日子够苦了,可别苦了小博。”

“阿战知道。”

叶咏薇揉了一把旁边王一博的小猪脑袋:“什么都别多想,好好过。”

角儿低着头害羞的点点头。

 

院儿里的海棠开得正盛。

王一博从月子里便和从前的富贵生活说了再见,戏班以卖艺为生,自然没什么时间去学那些“无用”的琴棋书画。小孩儿大字不识的一个,自己的名字更不会写。不唱戏的空隙里,文化人儿教王一博写字。肖战有心,先是搞了半天弄清楚了“王一博”是那三个字,再手把手的教小孩儿写毛笔字。

角儿的手如脸面一样重要。他的手干净白皙,指节修长。肖战从没握过这么好看的手,一时心猿意马起来。可他很快又燃起来一股无名的闷火——他查到王一博名字写法的地方,是肖嵘和角儿的婚书。

这张薄薄的纸无时不刻的提醒他,眼前这小孩儿,是他父亲纳进来的,他该称他一声“小妈”。这像一盆冰水,泼在了王一博这个小太阳上,也泼在了进步青年一头热的脑门上。

肖战教他写名字,写一切王一博知道的字。写累了就给阿战唱一曲。众多的剧目里,不知为何肖战偏爱那曲《生死恨》。

鹊儿每日来送吃食时,都会撞见少爷和这位姨太太琴瑟和谐的美好画面,端着托盘的手恨的发白,大着胆子没好气的放下便出去了。留下两人面面相觑,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鹊儿发现王一博晚上不在小院儿里歇息,反而去了少爷的别院。她觉得不妥,但也无话可说。

 

具体开始的时辰已经无从知晓,两人心满意足又大汗淋漓的相拥卧在床上。王一博整理好自己的衣衫,又开始给肖战穿衣服。上衣刚套到一半,别馆一楼大门发出了一声巨响,吵吵嚷嚷的,好似有数十人正在往楼上冲。

“阿战!阿战……有人……”王一博吓得一个激灵,往被子里埋了埋。

肖战一个翻身坐起来,把王一博护在身后:“别怕,我在呢。”

没有给他们多少反应时间,房门“嘭”的被撞开,打头的正是怒不可遏的肖嵘。他一步跨上前,一把把王一博像提溜小鸡仔似的扔在了地上。

“贱货,敢勾引我儿子!给我狠狠打,先废他两条腿!!!”

肖战也不是吃素的,他冲过去护在王一博面前:“给我住手!我看谁敢!”

“老子敢!把少爷弄走关起来,这贱货打死了丢外边!”

“不行!住手!”肖战死也不从地上起来,牢牢护着自己的心肝宝贝。他知道,自己一旦放手,王一博肯定就交代在这儿了。

金贵少爷护着,打手们也不敢真的下狠手把人给打死了。肖嵘气的头顶冒火:“你们没吃饭啊!连肖战一块儿打!快点!”实在气不过自己还上去踹了几脚。

许久,打手出声:“老爷,好像没气儿了。”

“阿战关到地下室去,那个,扔出去吧。”肖嵘嫌恶的看了看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王一博,挥挥手。

 

13.

屋外,一道雷光划破了夜空,闷了好些天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。

除了心慌还是心慌,雨水黏在脸上使得呼吸都变得困难。一阵剧烈的咳嗽后,王一博渐渐睁开眼,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。

他在雨幕中支起半截身子,虚弱的喘了几口气。上身还好,只是腿……王一博再三确认之后,确定自己的右腿废了,雨水混着血丝流了几丈远,王一博却不觉得疼。

他笑了。

十分大声的笑了,甚至盖过了雨的声音。

王一博抬头,看着黑漆漆的肖公馆——这本就不是他这种人呆的地方,强行进入的后果就是被无情抛弃。

什么阿战啊,什么满院的海棠啊,都不是他的生活,这代价太大了。

王一博重新躺回去,他想起满身拳脚时候,透过人缝儿看到的满眼愤恨的鹊儿——好像也没有资格怪她。

就这么吧,就这么死在这儿,算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

闭着眼感受生命流逝的时候,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句询问:“是王一博吗?”

 

14.

“你别害怕,在这儿可以好好休息。”那个男人给王一博倒了一杯热水,“医生在来的路上。”

王一博抱着伤腿缩在房间角落,浑身炸毛。

“我是阿战的朋友,我知道你是谁,我也知道你们俩的关系,我没有恶意,所以,”季均把杯子递过来,“可以先喝口水吗?”

小孩儿仍是满眼警觉的盯着他。

季均想了想:“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捡你回来?那好吧,是五姨太拜托的我。”

王一博眼珠子动了动。

见他有反应,季均继续趁热打铁:“叶咏薇,叶咏薇你总认识吧?”

角儿怯生生的点点头,吐字如蚊声:“认识。”

“那我们去床上等着好吗?地上该着凉了。”

王一博看了一眼雪白的床单,犹豫了。这里和肖公馆没什么事不同,只不过换了姓氏,离这样的生活越近,他便越容易遍体鳞伤。

小孩摇头,坚定的拒绝了。

季均也没办法,幸好他去的及时,人救到了,其余的再说吧。

 

 

有季均保着,王一博安稳的养了两个月。伤好的差不多了,但是留下了右腿的残疾——这下小孩儿更不愿意动了。每天在床上发呆,戏也不唱,人也不愿意见。

王一博在季公馆不通消息,只能靠着季均每天带回来的只字片语。

阿战被关进了地下室,

阿战被放出来了,

阿战又上了街,

阿战又被关起来了……

日子好似被拨回了从前,肖战还是那个热血沸腾的进步青年,满心满怀的祖国大好河山等着他去拯救,又哪有心思关心他这个跛了脚的戏子呢?

王一博的气息眼见着消沉下去,季均可见不得。他可是每天都看着肖战是怎么挖空心思想见王一博的,奈何肖嵘压得紧。

可是再怎么紧的高压下,还是有的喘气的不是?

“一博,今晚八点,你房间等我。”王一博莫名其妙的接到了季均塞进来的纸条,看完后心中一惊——这是肖战的笔迹!阿战来看他了!小孩儿激动的在床上打了几个滚,随后又冷静下来。

阿战来干什么?是找他再续前缘,还是……还是一刀两断?

王一博拿不准,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,一时没了主意。

 

指针心痒难耐的挪到了八点,房门应声打开。

“一博?”

“阿战!”

不可否认的,只是再次听到对方的声音,对两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运了。肖战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王一博,腿的事儿他听季均说了,肖战揉揉王一博的右腿,小孩害怕的往后缩:“别碰,不好。”

“你放心,我肯定给你治好。”肖战摸摸王一博的头,“英国的医疗条件好很多,肯定有办法。”

王一博不解:“什么英国?”

“我们走吧,去英国。我联系上了之前留学的同学,搞到了两张船票,我们现在就走!”肖战眼中闪着希冀的光,“我这次来,就是带你走的。”

王一博钻进了手中的衣服:“可是……会有那么顺利吗?”之前的事儿还让小孩儿心有余悸。肖嵘的手像天,他们想要跑出去太难了。

“没问题的,我都打点好了。老头子出去开会了根本不在上海,十点的船,现在就收拾东西走!”肖战蹲在王一博床前,“一博不想和我共度余生吗?”

角儿深呼吸了一口气,他突然想起了韩玉娘。

“想,走吧,阿战!”

 

 

15.

夜风吹着海浪,扑打在船上,声音让人心慌。

肖战一手攥着行李一手握着王一博的手,猫腰前行,寻找去往英国的船。

前面就是他们约好的船。“这儿呢,一博你先上。”肖战小心护着王一博,小孩儿钻进了船舱。正当他要进去的时候,面门猛地遭受了重重的一拳。

“少爷,久等了。”

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的场面,或许就是现在吧。肖战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,啐了口掺着血丝的唾沫在船板上,身后护着王一博,身前则被肖家的打手团团围住。

今夜是走不成了,或许连护王一博周全都很困难。肖战回头看王一博,小孩儿低着头,脸埋没在阴影里,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
“少爷,我们不为难你,交出这人,咱还是好兄弟。”带头的肖睁说,他是肖嵘的心腹,肖战自然知道这场是谁安排的。

“要是我不呢?”

“老爷说了,要是少爷执意如此,只好两个都带走了。”肖睁歪头去看王一博,“没找着这小子尸体就觉得奇怪,命还真是大啊,呵,下次投胎,找个好人家吧。”

打手们笑骂了几声,说着就要动起手来。远处突然响起了警笛声,肖睁抬手示意停下:“等一下,先看看状况,应该只是路过。”

可是警笛声越来越近,车灯直接打到了肖睁的脸上,晃的他睁不开眼。

“哟,肖副官。”季海芝从车上下来,冲着肖睁打招呼。这下肖战放了心——季均把他这个公安局长的爹搬出来,今夜有救了。

“季局长,这大半夜的,您还亲自来了?”

“本局接到报警,有人妄想偷渡出境,此等大事,当然要来。”

肖睁抿紧了唇,左下颌的刀疤闪着不好惹的光。

季海芝可不吃这一套,挥挥手表示把人带走,只留下一溜车屁股的烟。

 

经过这次惊吓,小孩儿像是吓破了胆。每日就是躲在房里,不肯见人也不肯出门。进步青年自然是被提溜回家,家法处置。

季均担心的不得了,肖嵘去码头堵人摆明了就是知道王一博还活着,照这心狠手辣之人的手段,说不定哪天王一博躺在床上就能咽了气。

 

夏日明媚,一兜一兜的海棠果挂了枝,沉甸甸的压在王一博的心头。日子转了一圈又一圈,但是两人的感情却不曾拨云见日。在季公馆的日子里,王一博几乎听不到肖战的任何消息,虽有季均护着,但是季海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。

还有肖嵘,只手遮天的地头蛇。

这些大人物,他一个都惹不起。

时间转进了八月,肖战又被关了禁闭,这是半年内的第二十三次。

不过王一博已经无从得知这个消息,他正一瘸一拐的走在出城的路上。现在那张自己歪扭的字条应该被季均看到了,他自会告知他的好友,关于这场无疾而终的,所谓感情的结果吧。

 

16.

“老板,看茶。”

“来了。”柜台后的青年人提溜着茶壶出来,仔细斟满。

“听说没?咱这个地方,马上就不太平了!”赶路的脚夫端起大碗一饮而尽。

“啊?不会吧,打到临省不是才前天的事儿?”

“呵,日本鬼子打你还问你准备好了没?”脚夫颠颠碗,“老板再来一碗。不过也听说,要来军队了。”

“军队?还不是一群地痞流氓,我呸!”旁边人似乎是受过欺负,说起来恨得牙痒痒,“来了更受罪!”

老板无话,默默添茶烧水。

“不对不对,你说的都什么啊!这次来的是支新的——”脚夫顿了顿,“咱不懂什么字儿,但是衣服,衣服不一样呢!”

“那是得不一样啊,够穿了黄狗皮,换身绿的呗哈哈哈哈哈哈。”旁边人笑骂道。

脚夫顿时拉了脸不高兴了:“爱信不信!”他把碗摔在桌上,“老板结账!”

“来了。”

 

山路上这间茶馆,一向是众人首选的歇脚地儿。靠着来来往往各路人的帮衬,几年间从几张桌子到今天熬成了这一亩三分地。

这里热闹得很,老板倒是安静的出奇。

脚夫的话有多少可信不得而知,但好似有什么正在变化。

老板今天从城里回来的时候,罕见的带了张报纸。他费劲儿的看完了整张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好等着路过的哪位知识分子给他翻译翻译。翻译的结果,老板不是很能理解,但觉得是好事儿——合作促成,各地具体细则正在商讨;大上海的军阀肖嵘被招安,成了政府要员,以及等等。

听见熟人名儿的时候,老板先是一愣,继而微微抿了下嘴,不只是高兴还是不高兴。

“我出去一下。”老板往店里喊了一声,就要出门。

“别了吧老板,马上要下雨了,小心你的腿。”小二担心的看着他。

“不妨事。”老板依旧坚持跛着脚出了门。

 

日本人真的打进来了,战报的定位离他们一日比一日近,直到每日路过的地方变成了轰炸点,小城的迟钝神经才反应过来。每个人都在逃离,可是又能逃去哪儿呢?

老板不急,他遣散了所有的小二,给了盘缠让他们逃命去,自己跟没事儿人一样,依旧每日卖茶水。

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这些又算什么。

 

 

雨天出门是最讨厌的了,但是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,去哪儿都一样。

肖战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拆了旁边的芭蕉叶遮雨。这片山林他转悠了两天了,还没出去,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。进步青年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摆脱,一个无神论者瞎想什么呢!

往东南去吧,季均说,王一博就是往东南去了。肖战一路找来一路问,他要找的,是个腿脚不好但是唱戏十分动听的王老板。虽然现在兵荒马乱的,但是谁说他这个瞎猫碰不上死耗子呢?

啊,前面好像有个茶馆。

 

老板今日也是照旧理茶。客人一天比一天少了,这个月里上午能开张的日子掰着指头都能算清楚。所以今日清晨有人进门的时候,老板意外的抬了一眼。

可就是这一眼,几乎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。

“一博……”

三年没有人这样呼唤他了,这儿的人只会喊老板,无人关心他姓甚名谁。角儿僵硬的大脑转了转,渐渐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名字。

可是这个黝黑消瘦的青年人是……王一博睁圆了眼睛,不确定的喊出那个在心尖儿的名字——

“阿,阿战?”

“是我!”肖战三步并作两步的扑上来,狠狠把人抱在怀里,“终于,我终于找到你了!”

“你怎么,怎么这么黑了,也瘦了好多啊,你,你……”小孩儿几近哽咽,“你怎么,怎么就来了……还灰扑扑的……”

“我没事!我可好了!”

失而复得,大抵如此。

 

晚上肖战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,两人窝在茶馆后院的小屋内,用细细的话语弥补这三年的空白。

肖嵘被招安,肖战自然是要安排个一官半职的,但是他不愿意,要和老头子对着干。离家之前,义正言辞的和肖嵘大吵了一架,拍着桌子义愤填膺的说要救国,要救家。肖嵘眼里闪过一丝带有希冀的光,但转瞬而逝。走到窗前,窗外春花烂漫,他表情却阴鸷的吓人,仿佛窗外是破败的山河。

“现在国不国家不家,苟且偷生又有何趣味呢?”

“那你便去试试吧,但是你要记住,以后没人给你收拾这烂摊子了。”

肖战本想转身就走,刚迈出两步又反过身来,扑通一声跪下给肖嵘磕了仨响头,算是谢了他爹的生养之恩,这辈子或许都很难再见面了。

 

“所以我现在一边找大部队,一边找你,没想到真的让我碰上了。”

王一博收紧了手臂:“能再见到你,就已经很好了。”

“以后的日子,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,一博。”

 

17.

战火最终还是烧到了这个小城,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。敌人来了,新兴的火苗也来了。知道队伍来了后肖战兴奋的三天没睡着,他想去救国救家却又放不下王一博。

看的王一博也着急,这天他找到肖战,对他说:“我识不了几个字,但只知道一句话,覆巢之下无完卵。你去吧,我等你。”

“好,胜利的那天,老宅见。”

肖战上前线,王一博开始逃往大后方。重逢后他不再是那个不惜命的茶馆老板了,他要保住这条命,等他的英雄凯旋。

时间一年又一年的熬着,每年过年,王一博过得无论多么难,都要去庙里上一炷香,期望肖战能活着回来,哪怕缺胳膊断腿。只要留口气儿,他王一博愿意照顾他一辈子。

终于捱到了战争结束,熬到了曙光的到来,王一博回到了上海,去找肖家的老宅子。他惊喜的发现,老宅子竟然还在,就是成了当地政府的办公地,他不能随便进去,就在对过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。

空屋子很多,有些屋子的主人已经不会回来了。

 

说是肖家老宅,其实除了亭台楼阁外,其余的封建余孽已全部清理干净。院里的海棠花实在开的太好,新政府的官员没舍得砍,花儿们逃过一劫。

风刮过的时候,残存的几片花瓣随风而逝,露出了青色的小小果子。栖身小屋的巷子口,能看到从肖战老家伸出来的一大枝海棠,王一博盯着海棠发呆的时候,蓦地想起叶咏薇来。

他当年走的突然,都没留意她的下落。后来再打听的时候,听到了好几个版本,说什么跟着日本人跑了,抑或被肖嵘带到了北平,继续享受阔太太的日子等——王一博哑然失笑,这都不是他认识的叶咏薇。

终于在一天,有人告诉他新的消息——叶咏薇失心疯了,抱着姐姐的遗物和她儿子的牌位,跳了河。

王一博笑着摇摇头,这人骗他呢。

 

 

三个月后,城里来了驻扎的军队,重建满目疮痍的上海。

王一博打听到部队正在统计阵亡战士的名册。角儿每天坐立不安,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。

阵亡通知书每天都有,小孩儿一大早便要起来,就搬个板凳坐在巷子口,表情呆滞的死死盯住肖家老宅的大门。

来回穿行的人大多不认得他,之前为他挥金如土的,大抵都死了。偶尔一两个认出这是从前有名的王老板,窃窃私语几句他与军阀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,角儿全当没听见。

“可惜了,这王老板,怎么就疯了?”路人得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结论后,匆匆离去。

王一博,并不关心。

他只怕,错过穿着军装,手上拿着薄薄信封的人。

这一等,又是半年。

 

 

18.

王一博天生一副好嗓子,加了县里的文工团,除了打发时间,也是政府照顾他,给他个营生。他现在上不了台就带徒弟,倒也省了到处跟着演出的麻烦。

其余时间里,他依旧在巷子口守着肖家老宅的大门。

靠着文工团的一点补贴,王一博生活好一点了。他倒是不在意金银,前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。他只怕一点,万一肖战缺胳膊断腿的,他没钱给他医治。

到了年下,角儿买了菜准备包饺子。第一锅饺子刚下出来,正腾腾的冒着热气。这时门口来了个人,穿着军装,手里还拿着东西,在叫门。

王一博手一抖,新年的第一个饺子一命呜呼。

他顾不得去捡艰苦岁月里金贵的饺子,先去颤抖着手去开,门缝一开,死盯着那人手里的信封。来人什么都没说,王一博先泪眼模糊上了。

“请问,是……”来人沙哑着嗓子,哽咽到说不出话来。

“我是……我是肖战的家属……”

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。十四年的浴血奋战里,多少人趟着血走过来,又有多少人没挺过来,倒在了黄泉路上。

王一博深呼一口气,劝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后,在裤子上擦擦手,伸手去接那人手里的信封。曾经细长白皙的手指现在爬满岁月的痕迹,在止不住的哆嗦。

“一博……”

听到自己的名字王一博猛然抬头,多年未见,眼前的人变样太多,但他还是认出来了,是肖战!

“阿,阿战?阿战!”

“是我,我回来了。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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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有人猜出来王一博是几几年生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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